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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古絕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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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古絕唱

遜李唐內,寂靜無聲。

昔日神采奕奕的人,如今如同幹涸的枯井,毫無生機,一派死氣。

李煜以前眉眼間總是帶著淡淡的憂郁,現在連這份憂郁也隨著往事飄散了,留下的只有滿臉的絕望。

寂靜等死,便是這個人此時的狀態。

微風襲來,輕輕地吹動了他有些懶散的頭發。他機械地徑直坐了起來。

剛剛做了一個夢,也不知是美夢還是噩夢。他夢到了江南美景,在夢中他可以無憂地享受江南的一切美好。可是,一睜眼醒來,他就發現自己身處異地。兩相對比,無限悲哀。

自從他來到開封以後,每每入夢的便是他的家鄉,他的故園,他的江南。

美不勝收的江南,他從小成長的地方,如今只能在夢境之中,才能踏足那塊地方。

臉上再無往日的憂郁,剩下的只有絕望。他的心境,與他身後的枯葉無異。

在這石桌之上,他唯一消遣的就是寫詞。只有寫詞,才能夠發洩出他的心聲。

只有用這種方式,才能夠排遣他內心的苦悶。

李煜攤開紙,提起筆,點上墨,在紙上寫出一首首的詞。

“櫻桃落盡春歸去,蝶翻輕粉雙飛。子規啼月小樓西,玉鉤羅幕,惆悵暮煙垂。別巷寂寥人散後,望殘煙草低迷。爐香閑裊鳳凰兒。空持羅帶,回首恨依依。”

那一年,他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國主之子。自己的兄長李弘冀被立為了太子。

他的這位兄長十分兇殘,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。此人毒殺親叔,只為登上那個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的位置。

那時候,太子太過嚴苛,他不敢表現出一點點對國主之位的渴望。於是,他便躲了起來,苦心孤詣地鉆研學問,從不過問政事。

他一心只愛學問。對於那些勾心鬥角的朝堂政事,確實是半點興趣也沒有。

“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裏地山河。鳳閣龍樓連霄漢,玉樹瓊枝作煙蘿。幾曾識幹戈?一旦歸為臣虜,沈腰潘鬢銷磨。最是倉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離別歌。垂淚對宮娥。”

結果,天有不測之風雲,人有旦夕之禍福。太子比他的父親死得還早,自己就此當上了國主。

他的父親將國主之位傳給他,滿臉滄桑,不見鼓勵之意。自從他的父親敗於周世宗之手,國家已經衰落,無力回天。

“風回小院庭蕪綠,柳眼春相續。憑欄半日獨無言,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。笙歌未散尊罍在,池面冰初解。燭明香暗畫樓深,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。”

他想起了一個令自己終生愧疚的女人——周娥皇。周女英是他的第二任國後。他的第一任國後是周娥皇。

當年,周娥皇生病,周娥皇的妹妹周女英前來探望。他好色,見色心起,就與周女英偷情了。

紙包不住火,事情最終敗露了。周娥皇知道了這件事情後,病情迅速惡化。因為周娥皇無法接受自己的妹妹和丈夫的雙重背叛,氣得連身子都壞了。

次子李仲宣之死,刺激了周娥皇,令周娥皇病得更嚴重。

最後,周娥皇在自己的眼前去世。

周娥皇死後,他傷心不已,自稱過“鰥夫煜”。

“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?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。問君能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”

後來,宋軍的鐵馬金戈滅了江南。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下跪投降,結束了國家的歷史。他從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淪為了亡國奴,過上了毫無尊嚴的生活。

“林花謝了春紅,太匆匆,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。胭脂淚,相留醉,幾時重?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。”

一生思憶完畢。

他覺得自己的一生仿佛一場夢,事情明明全部都發生了,卻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一切都從指縫間流過,他什麽也沒有抓住。

“無言獨上西樓,月如鉤,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。剪不斷,理還亂,是離愁,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。”

他在江南,不曾見過雪。

江南是一個基本上不會下雪的地方,即使冬天再冷,也不會下雪。

而他到了汴梁,每一年冬天入目的都會有那白茫茫的飄雪。一朵一朵的雪花從他眼前經過,冷進了心脾。與故鄉完全不同的情景,為他的心更添上無限愁緒。每一年冬天,他眼前再也沒有了一片碧色,而只有一片白色。

睜眼,閉眼,會現在自己眼前的,便是故國的舊景以及故鄉的人。江南今日已是宋朝國土,與李家已經無關。哪怕有人故地重游,也找不回他的故國了。

內心已經被傷痛反覆折磨得千瘡百孔,連眼淚也變得奢侈了起來。

當一個人傷心到了極致的時候,不是嚎啕大哭,而是連一滴眼淚也滴不出來。

“人生愁恨何能免?銷魂獨我情何限。故國夢重歸,覺來雙淚垂。高樓誰與上?長記秋晴望。往事已成空,還如一夢中。”

恍然間,回過神來,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活著。

活著,死去,對他來說,分別到底是什麽?

“轉燭飄蓬一夢歸,欲尋陳跡悵人非,天教心願與身違。待月池臺空逝水,蔭花樓閣謾斜暉,登臨不惜更沾衣。”

點點滴滴,盡是說不清的哀思。而今再去想,也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。從前的一切繁華早已煙消雲散,入目的竟是無限荒涼。

“簾外雨潺潺,春意闌珊。羅衾不耐五更寒。夢裏不知身是客,一餉貪歡。獨自莫憑欄,無限江山,別時容易見時難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間。”

累了,他真的很累了。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令他忘記這一切,他想在那個地方永遠沈淪下去。

李煜緩緩地伏在了石桌之上,輕輕地閉上了眼睛。

剛剛寫的詞,已經耗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力氣。

他就這樣靜靜地趴在石桌之上,毫無聲息,一動也不動,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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